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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九十八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

第三百九十八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 (第2/2页)
  
  柳清风收回视线,笑道:“所幸事情没有到最糟糕的境地,家家有本难念的经,我这个当兄长的,就来念那难念的经,好读的书,就让我弟弟去读。”
  
  陈平安瞥了眼李宝箴落水方向,“你比这家伙,还是要强不少。”
  
  陈平安望向芦苇荡远方厮杀处,喊道:“回了。”
  
  陈平安然后对柳清风说道:“你们可以救人了。”
  
  柳清风问道:“为何不直接杀了李宝箴?”
  
  陈平安摇头道:“以前答应过别人,要放过李宝箴一次。”
  
  朱敛一掠而至,满脸遗憾,伸手抹了把脸上血迹,自己才刚刚手热,接下去就该那老车夫筋骨酥软、欲仙欲死了。
  
  只是看陈平安不愿说话的样子,朱敛便没有说些玩笑话,只是默默跟随。
  
  柳清风突然对陈平安的背影说道:“陈公子,此后最好不要留在京城附近等待机会,想着既遵守了承诺,又能够再次遇上李宝箴。”
  
  陈平安转过头,笑问道:“为何?”
  
  柳清风笑着摇摇头,没有泄露更多。
  
  大骊王朝即将会派遣两人,分别担任他柳清风和李宝箴的扈从,据说其中一人,是昔年卢氏王朝的沙场砥柱。
  
  但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,真正致命之处,在于大骊国师崔瀺如今极有可能仍然身在青鸾国。
  
  陈平安一行人走出视野。
  
  老车夫将奄奄一息的李宝箴救上来,轻轻出手,帮李宝箴赶紧吐出一肚子积水。
  
  李宝箴过了半天,才缓过来。
  
  鬼门关逛游了一圈,坐在道路上,神色怔怔。
  
  老车夫站在李宝箴身边,转头望向柳清风。
  
  柳清风笑着摇头。
  
  于是李宝箴又一次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儿。
  
  李宝箴背对着互换眼色的两人,但是这位今夜狼狈至极的公子哥,伸手一阵使劲拍打脸颊,然后转头笑道:“看来柳先生还是很在乎国师大人的看法啊。”
  
  柳清风蹲下身,微笑道:“换一个人来青鸾国,未必能比你好。”
  
  李宝箴装模作样打了个嗝,“又吃泥土又喝水,有点撑。果然是江湖水深,容易死人,差点就凉在水底了。”
  
  柳清风将李宝箴搀扶起身,“看来我们还得回趟狮子园,先给你换上一身衣衫。”
  
  李宝箴歪着脑袋,蹦跳了好几下,将耳朵里的水晃出来后,笑容灿烂道:“不用换不用换,给自己长点记性,省得以后还觉得老天爷第一国师第二我第三!”
  
  柳清风没有说什么。
  
  上车后坐入车厢,李宝箴瑟瑟发抖。
  
  马车缓缓前行,一直离开芦苇荡驶入官道,都没有再遇上陈平安一行人。
  
  柳清风淡然道:“第一,我劝你返回狮子园,不然到了县衙官署,我还得照顾卧病不起的你。第二,再劝你,也是告诫自己一句话,以言伤人者,利于刀斧;以术害人者,毒于虎狼。”
  
  李宝箴嘴唇发白,盯着这个家伙,牙齿打颤,问道:“柳清风,你知不知道我这次与那个陈平安狭路相逢,失去了什么?这些轻飘飘的话语,需要你来讲?”
  
  柳清风问道:“有命重吗?”
  
  李宝箴咧嘴笑了,“那倒是没有。”
  
  他转头对老车夫喊道:“掉头回狮子园!”
  
  柳清风开始闭目养神。
  
  李宝箴直到这一刻,才真正将眼前此人,视为能够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盟友。
  
  又或者,李宝箴承认当下的自己,确实不如这个柳清风。名为清风,心如死灰,却有死灰复燃的迹象。
  
  为人处世,用心专者,不闻雷霆之震惊。
  
  不曾想小小青鸾国,还能生出这种人物。
  
  ————
  
  石柔是心境最轻松的一个。
  
  莫名其妙连夜出城,还说是要见一位老乡。
  
  裴钱没太当回事,可是石柔却感受到陈平安身上藏着的那股陌生气息,杀意。
  
  果不其然,朱敛跟人大打出手。
  
  所幸陈平安和朱敛返回后,说没事了。
  
  石柔没有多问,只要是陈平安亲口说没有事,可信。换成朱敛就算把胸脯拍烂,保证没有后顾之忧,石柔都不信。
  
  裴钱虽然不明就里,可是朱敛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味,还是十分吓人。
  
  裴钱轻声问道:“师父,是家乡那边的仇家?”
  
  陈平安想了想,吐出一口在心胸间积郁已久的浊气,摘下养剑葫,喝了口青鸾国京城酒肆买来的雾凇酒,微笑道:“不用管这些,告一段落了。”
  
  裴钱点点头,然后笑问道:“师父这次出手,是挣了还是亏了?”
  
  朱敛知道陈平安得了一张符箓和一块玉佩。
  
  虽然没有仔细看过,但是朱敛认准一点,陈平安的老乡,只要是在外边瞎逛荡的,估计没哪个是平常人,比如老龙城的郑大风,以及后边匆忙露个面就走的李二,一个九境,一个十境,所以陈平安从那个家伙手上抢来的两件东西,绝对值钱。
  
  只是陈平安却说道:“不亏不赚,得手的两件东西,我刚好送给一个更适合拿着它们的人。”
  
  裴钱哦了一声。
  
  没事就好。
  
  她转头遥遥望了一眼青鸾国京城。
  
  她一手行山杖,一手握着手捻小葫芦。
  
  朱敛转过头,石柔也随之视线偏移。
  
  朱敛笑问道:“石柔姑娘,在担心我?”
  
  石柔闭口不言。
  
  朱敛啧啧道:“石柔姑娘你是不晓得,与我交手之人,是一位远游境武学大宗师,一身修为登峰造极,实力强悍至极,一拳山崩地裂,再一拳搬山倒海……”
  
  石柔讥讽道:“这都没打死你,你朱敛岂不是拳法通天,世间无敌了?”
  
  朱敛嘿嘿笑道:“你这就不知道了,是那位大兄弟太客气,从头到尾就不愿意跟我换命,不然我没办法这么全须全尾站你身边,少不得要石柔姑娘见着我皮开肉绽、双臂白骨的凄惨模样,到时候石柔姑娘触景伤情,伤心落泪,我可要肝肠寸断,肯定要怒发冲冠为红颜,回去将那大兄弟散落各方的碎块尸身,给重新拼凑起来再鞭尸一顿……”
  
  石柔当做耳旁风。
  
  陈平安突然说道:“这趟去了大隋山崖书院后,我们就回龙泉郡的路上,可能要去找一位府邸隐匿于山林的嫁衣女鬼,道行不弱,但是不一定能找到它。”
  
  朱敛惊喜道:“少爷,那嫁衣女鬼俏不俏?比之石柔姑娘生前模样如何?”
  
  陈平安笑道:“当年第一次见到她,身穿一袭鲜红嫁衣,惨白的脸庞,只觉得瘆人,具体长得如何,没太注意。”
  
  裴钱偷偷咽了口口水,拿出一张符箓贴在额头。
  
  陈平安轻声问道:“那个八境老者,你大概出几分气力能够打赢?”
  
  朱敛有些难为情,“少爷,我与人捉对厮杀,手一热,就都会倾力而为。所以如果少爷再晚上片刻喊我停手,那位大兄弟可就真要被大卸八块,当不当得成水鬼,都两说。”
  
  陈平安无奈道:“是个……好习惯。”
  
  朱敛悻悻然。
  
  裴钱幸灾乐祸道:“老厨子,这回咋不溜须拍马了,不说是跟我师父学的啦?”
  
  朱敛呵呵一笑,一脚踹在裴钱屁股蛋上,裴钱身体前扑,只是下意识就以行山杖往地面一戳,身形围绕行山杖飞快旋转一圈,没急着大骂朱敛,也不是好奇自己为何没摔倒,裴钱只是拔出那根相依为命已经很久的行山杖,跑到陈平安身边,疑惑道:“师父,怎么我这根‘山神老爷’到现在都没有断掉啊,你瞧瞧,连一点裂缝都没有哩?难道一开始就给我捡到宝啦?真是某位山神老爷栽种的神仙树木?”
  
 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。
  
  朱敛哈哈大笑道:“是少爷早早帮你以仙家的小炼之法,炼化了这根行山杖,不然它早稀巴烂了,寻常树枝,扛得住你那套疯魔剑法的糟践?”
  
  裴钱挠挠头,“这样啊。”
  
  好像感觉很意外,又理所当然。
  
  然后想法比较天马行空的裴钱抬起头,眼巴巴看着夜幕,“咋还不下雨呢?”
  
  陈平安以六步走桩边走边问道:“为什么要下雨?”
  
  裴钱也一边演练白猿背剑术,行山杖暂且当做她的剑,一边回答道:“下了雨,我就可以帮师父撑伞了啊。”
  
  朱敛又一脚踹过去,给裴钱灵活躲开,朱敛笑骂道:“你个光吃饭不长个的饭桶矮冬瓜,怎么给少爷撑伞?”
  
  裴钱纠结万分,颓头丧气道:“也对。”
  
  陈平安安慰道:“心意到就行了。”
  
  朱敛笑道:“这个赔钱货,也就只剩下心意了。”
  
  裴钱对朱敛怒目相向,“如果不是看在你受伤的份上,非要让你领教一下我自创的疯魔剑法。”
  
  “来来来,咱们练练手。”
  
  朱敛一步跨出,裴钱哈哈大笑,绕着陈平安开始奔跑。
  
  石柔一时间有些失神。
  
  一直围绕在陈平安身边的裴钱,虽然上山下水,还是一块小黑炭。
  
  可当她奔跑在明月当空、光辉素洁的大道上,小姑娘身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皎洁光明。
  
  就是不知道,有朝一日,裴钱自己一人行走江湖的时候,会不会是截然不同的光景?
  
  比如一轮大日骄阳,远远看一眼,旁人都觉得灼烧眼眸?
  
  只是这种复杂情绪,随着一起跋山涉水,石柔就开始后悔自己竟有这种无聊想法了。
  
  实在是这个裴钱,太野丫头了。
  
  入夏已经有段时间,即将到达那座位于青鸾国东面边境的仙家渡口。
  
  这天在深山老林中,裴钱在跑去稍远的地方拾取枯枝用来烧火做饭,回来的时候,一身泥土,满头草,逮着了一只灰色野兔,给她扯住耳朵,飞奔回来,站在陈平安身边,使劲摇晃那只可怜的野兔,雀跃道:“师父,看我抓住了啥?!传说中的山跳唉,跑得贼快!”
  
  陈平安笑道:“今天我们只吃素不吃荤,放了吧。”
  
  裴钱错愕,随即有些不舍,辛辛苦苦才抓到的,便问道:“师父,能不能养肥了再杀了吃?我找根长绳子绑住它,一路上我带着它好嘞。”
  
  陈平安摆摆手,“真想吃肉,回头让朱敛给你抓只野猪。”
  
  裴钱想了想,还是一笔稳赚买卖,放了就放了吧,点了点头,深呼吸一口气,身体旋转一圈,将手中野兔使劲丢掷出去,嗖一下,不知是幸运还是可怜的野兔瞬间没影儿,“飞吧,小老弟!”
  
  石柔伸手扶额。
  
  裴钱拍拍手掌,蹲在搭建灶台的陈平安身边,好奇问道:“师父,今儿是啥日子吗?有讲究不?比如说是某位厉害山神的诞辰啥的,所以在山里头不能吃荤?”
  
  陈平安只是微笑道:“没讲究。”
  
  边境上那座仙家渡口,是陈平安见过最没架子的一座。
  
  不但没有遮遮掩掩的山水禁制,反而生怕世俗有钱人不愿意去,还离着几十里路,就开始招徕生意,原来这座渡口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路线,比如去青鸾国周边某座仙家洞府,可以在山巅的“钓鱼台”上,抛竿去云海里垂钓某些珍稀的鸟雀和飞鱼。
  
  所以一路上熙熙攘攘,人满为患。
  
  陈平安在这边,听到了许多京城那边的消息。
  
  比如唐氏皇帝顺应民心,将儒家作为立国之本的国教。
  
  至于佛道两家是谁排在第二,据说还需要等待。
  
  一座叫白云观的京城小道观,突然就成了青鸾国皇室烧香拜神的御用道观。
  
  白水寺一位原本籍籍无名的年轻僧人,开始为世人说法,在寺庙内,在通衢大道,在市井坊间,传闻说得极其朴素粗浅,蒙学稚童也能听懂。
  
  顺顺利利,登上了那艘不大不小的仙家渡船后。
  
  裴钱好像便有些兴致不高,心情不好,在陈平安屋子抄完书,就默默返回自己房间,跟以往的裴钱,判若两人。
  
  陈平安便去问朱敛,朱敛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。只得去问石柔,石柔便说了自己的见解。
  
  所以这天裴钱抄完书,就要离开。
  
  陈平安喊住了她,带着她一起离开屋子,去船头欣赏云海风景。
  
  一大一小在渡船栏杆那边,陈平安摘下养剑葫,准备喝酒。
  
  裴钱掏出那只手捻小葫芦,高高举过头顶,左看右看。
  
  陈平安还是没有喝,别好酒葫芦在腰间,转头笑问道:“有心事?”
  
  裴钱使劲踮起脚跟,趴在栏杆上,轻声问道:“师父,会不会到了山崖书院,你就只喜欢那个喊你小师叔的小宝瓶,不喜欢我了啊?”
  
  陈平安眺望远方,摇摇头,“不会啊。”
  
  裴钱一屁股坐在地上,双臂环胸,“我不信唉!”
  
  陈平安坐在她身边,抬了抬脚,给裴钱使眼色。
  
  裴钱一看到他脚上那双靴子,立即笑眯起眼,双指捻住黄皮小葫芦,晃了晃,“师父,我们喝酒!”
  
  陈平安大笑着重新摘下养剑葫,跟那只小葫芦轻轻碰了一下,喝了口酒。
  
  裴钱假装自己小葫芦里也有酒,做了个仰头喝酒的样子,然后站起身,后退几步,貌似晕晕乎乎,跟醉醺醺的小酒鬼似的,晃来晃去,“哎呦,师父,喝多啦喝多啦……”
  
  陈平安看着这一幕,忍俊不禁。
  
  陈平安刚要出声提醒。
  
  裴钱就轻轻撞在了从那边走过的一名魁梧男子,那人腰佩长刀,嗤笑一声,“不长眼睛的小东西,给老子滚远点!”
  
  那男子一巴掌按住裴钱的脑袋,手腕一拧,就要将裴钱摔出去。
  
  只是不等他加重力道,手腕就被先前只看到一个负剑背影的年轻人握住。
  
  裴钱赶紧对那人说道:“对不起,我刚才没看到你们走过,对不起啊。”
  
  男子皱了皱眉头,约莫是觉得出手被阻,丢了脸面,不信邪了,他骤然间加重力道,就要以罡气弹开不知死活的这个绣花枕头,再将那碍事的小黑炭摔出去。
  
  只是一瞬间,手腕处传来剧痛,以至于悬佩长刀的魁梧壮汉竟是扑通一声,直接跪地,大汗淋漓。
  
  陈平安对裴钱微微一笑,示意她站在自己身后。
  
  陈平安一手握葫芦,搁在身后,一手从握住那名纯粹武夫的手腕,变成五指抓住他的天灵盖,弯腰俯身,面无表情问道:“你找死?”
  
  五指如钩。
  
  那名魁梧壮汉脸色惨白,咬牙不求饶。
  
  实在吃痛难忍,这汉子厉色出声道:“梁子结下了,这事情没完!”
  
  与他结伴游历乘坐渡船的七八人,一拥而来,就要仗着人多势众,找点乐子,刚好打残这一大一小当做解闷。
  
  结果两柄飞剑,恰好悬停在冲在最前边的男子眉心处。
  
  如此一来,所有人都如坠冰窟,盛夏时分,遍体生寒。
  
  天底下就数剑修杀人,最理直气壮!
  
  只是那伙人应该不知道,不提什么剑修不剑修,只就结梁子这件事而言,陈平安真没少做,而是那些死对头的来头,都不小。
  
  所以陈平安最不怕的就是这件事。
  
  陈平安一手提拽起那跪地的魁梧壮汉,然后一脚踹在那人胸口,倒飞出去,撞倒好几个同伴,鸡飞狗跳,然后难兄难弟一起拼命逃窜。
  
  陈平安回头对裴钱微笑道:“别怕,以后你行走江湖,给人欺负了,就回家,找师父。”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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